文学奖简介

2000年,理大华文学会举办了第一届的理大文学奖——破茧。七年前的筹委们声势浩大地办了一个北马区的理大文学奖。当年烂瓜们的热情,付出与努力得到了热烈的反映。《破茧》分成四个参赛组别即:小说组,诗歌组,散文组和论文组。 可惜,这股热情并没有延续下来;甚至,让人忘记了它。 七年后,一班不懂得什么是文学的大学生不自量力地毅然决定要重办这属于理大生的《理大文学奖》。这一次,筹委们还是一样热情地付出与努力,就只是为了这个《理大文学奖》。七年之痒,说的也许就是我们。 第二届《理大文学奖》设有三个组别即:小说组,诗歌组和散文组。这一次则有幸请来傅承得,庄若,梁靖芬和曾翎龙担任评审。经过大约四个月的努力征稿,这一届的参赛稿件也获得出乎意料的数量。小说组—8篇,散文组—33篇,诗歌组—49篇,总计90篇。 《第二届理大文学奖》现在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是今晚的颁奖典礼。就在今晚,我们会宣布各组别的得奖者。究竟这意义深重的第二届《理大文学奖》会留有谁的名字?留有谁的足迹?一切一切,即将揭晓……

美丽的达拉维

孟买是个高分贝的城市。
吐着黑烟的汽车、罗里和Putt-Putt三轮电单车,像一群地震来袭前的老鼠一样,窜行在布满坑洞的路上。它们用车笛声在相互沟通着,交换对彼此的不满。
站在对着巷口的香料店前,她觉得她的感官神经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身后飘来丁香、咖喱和辣椒粉等的香味,还有铺天盖地的废气尘埃,刚走过的长发印度女人又添加了点油腻头皮和厚重纱利底下的汗臭味。
空气和空气在激烈战争着,她跟自己说。
除了热辣香煎的食物,印度人也是个热爱颜色的民族。他们黝黑的皮肤上穿挂着的,是一片片毕加索的彩色盘,化成了一簇簇艳丽的花卉,或是纵横交错的几何图形,大胆的点缀着他们当下的心情。她在想,她应该带她刚进幼稚园的小侄女姗姗来的,因为在这里,她可以一眼看尽世界所有的色彩。
在孟买,每一英亩的范围内住着一万八千人口。所以,平均有十五个人需要挤在仅三百平方尺,或者约五步之间的距离内。我的天啊!,旅游手册上做的计算吓着她了。
她本来还打算这趟单身的印度之行,除了是应出版商邀请来这里“公干”外,也顺便要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一下,冷静地思考刚过去的那件事--那对她打击很大的事。可是依现在看来,她能找到个人烟最少,让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看完她爱的那本三毛《我的宝贝》的地方,就只有在五公里以外的坟场了。
找住宿吧,她想。
+ + + + 她现在处在的地点,是那出版商老板口中亚洲最大,甚至是全球最大的贫民窟--印度达拉维(Dharavi)的大街上。这里不过五百五十英亩,却容纳着接近一百万个贫民。而位置,就落在印度第一大城市孟买的市中央,正好夹在一栋栋的摩天高楼和经济与行政枢纽中心之间。
当然她知道,墨西哥的Neza-Chalco-Itza行政区贫民窟其实比这里要多了四倍的人口,巴基斯坦卡拉奇的Orangi镇区贫民窟也比这里住了更多的人。可是达拉维毕竟还是比印度哪一个角落都特别点,不然出版商的老板也不会花那么多钱让她转了三趟班机,浪费了对她来说接近天长地久的时间把她给送到这里来,就只为了让她写她的旅游手札,然后刊登在那一份才卖一元三角的报纸上。当然,老板也没有忘记一直提醒她,她的那些销量保证、读者最爱等等的头衔。
照着PDA上Google Earth显示的卫星图像,她步行了大概两公里,到了一条名为‘九十尺’(90 Feet)的街。好像就在不远处,还有条叫‘六十尺’(60 Feet)的。据说,当初这两条街的人还曾经为了各自的路名而吵得轰轰烈烈。事因住在‘九十尺’街上的人,就硬是要吹夸自己这条街有九十尺这么宽。不过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六十尺’街甚至比那‘九十尺’街还要宽多了。就这样熙熙攘攘了好一阵子,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吵着吵着竟没吵出个什么结果来。
她想,反正印度的政治就是这样的。
她着实被这里的路名给逗乐了。好象刚才达拉维镇上的那条大街,名字也就干脆叫做‘达拉维大街’(Dharavi Main Road)了。
哈哈,她喜欢这样的路名,直接简单又容易记多了。可能也因为这里的人,心境也踏实纯朴些。她想起她家公寓处在的那条街-- Jalan Taman Perumahan Nusa Seri Titiwangsa 2B/2E。她听自己念起来,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太婆在念着哈利伯特的咒语一样,严重的啰哩吧嗦。
原来单看路名就可以知道当地人的个性,神奇。
不远,她看见‘九十尺’街这里立了间警察局,虽然不大不小的,莫名的心里就多了份安全感。毕竟,这里终究还是个贫民窟。她虽然没有时间上的约束,可是背上的重担不断地在提醒自己体力的极限。她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些行李都托付给地心引力,然后自己好拍些照片去。
她万万没有料到,没有什么比她接着看到的更加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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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人群惊慌失措的从前方的路口冲出来,个个逃命似的在疯狂嘶吼着。年幼的婴儿被哭得哑了的妇女抱在怀里急急奔出来,背着书包的小孩满脸是泪,互相推挤着。许多绊倒的小孩被后来跟上的人潮践踏在脚下,根本就还来不及起身,他们的血和肉就分不清了。
枪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她也不知道究竟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她猜想,又发生了类似不久前在卡拉奇的汽车炸弹恐怖袭击。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就被来势汹汹的人群推上了某间民宅的梯阶上。
不会吧。
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了正在发生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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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警局三条街以外,立着一间不大的学校。这个午后的校园内,除了挤满了不断在呼救和急着找出路的人外,有几只明显被刻意装扮的大象在沙地上来回不安地踱着。染着血的沙地和恐慌的人群中央,有一只兽性大发的公象正股着胀起来的双颊不断咆哮着。她看过国家地理频道的节目报道,她知道这样的公象已到了发情期,一旦发起狂来,是连长年累月相处的主人都不顾的。
公象长鼻的尾段,卷着一个全身瘫软的幼童,无情地被抛耍玩弄着。发狂的公象一时把小孩高高地抛向空中,等小孩差不多坠地时,又用比小孩大个几倍的脚把他给踢飞起来。小孩就像马来男孩玩的毛毽子一样,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撕得烂个精光。几个男丁一面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面向大象抛掷石头和重木块,想尽办法要引开公象的注意力,去搭救那早已没有可能生存下来的小童。可是他们也不敢离它太近,所以是一时打着胆子冲向失控的公象,一时又敬畏地跑离它远远的。
公象几吨重的身躯底下,还踩着数具被它碾碎的尸首。穿破的肚子挂着外露的内脏,断了的四肢沿着沙地,拖出道道的烂肉和血痕。
这一画面,把她给吓得呆了。她睁着眼,看着那小孩的手和脚,就这样被大象轻易地撕碎开来,血和肉像烟火一样洒散开来。四处不断地传来阵阵惊呼声,互相践踏的人群里死伤也不少。
人们的惨烈的哀号和哭叫声,委实重重地、重重地打了她好几个耳光。
她颤抖着手把相机的镜头给遮盖起来。她完全不想要把这一刻用画面记录下来。
惨剧在大约一小时后,随着倒在几百发子弹下的公象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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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方的印度男子,穿着几乎可以透视的白色薄布衬衫,下半身包着蓝白格子相间的沙龙裙,沙龙的一角勾上了腰身处。他快步地带领着她穿过夹在一格格民宅间,不到三尺宽的窄巷,跨过数不清溢着污水的沟渠,还要借路通过一间香火鼎盛的神祠。
毕竟刚才那象攻人的惨剧对她而言,实在是过于突然和惊人了。所以她改变了在‘九十尺’那住下的念头,而选择到‘六十尺’附近的民宅来寄宿。 其实在十九世纪前,孟买这一区是渔夫聚集居住,鱼产量丰富的沼泽区。时日一长,这里的淡水渐渐地被椰子叶、死鱼和排泄物等污染,鱼量大减后渔夫也纷纷转行私酿酒去。所以投机的各地人,包括了来自古加拉特邦(Gujarat)的昆巴人(Kumbhars)、从事鞣革业的泰米尔人(Tamils)和来自北方邦(Uttar Pradesh)的人就私霸了渔夫们所留下的房子。而来自各方的移民,也造就了今天达拉维的独特之处。
穿着鞋进入印度的寺庙是极不礼貌的,所以要路过寺庙的人都得把鞋给脱了,直到出了后门才可以再把鞋穿回去。寺庙的各个角落,放了盛着牛奶的浅盘子,是他们用来供奉老鼠的。穆汝根一早就告诉她了,所以看到数百只肥硕的老鼠在寺庙内自由的走动时,她还不至于大惊小怪。
她的注意力,反而被神祠里一座全白的象头神神像给完全吸引住了。那是尊用白色大理石细雕出来的神像,人身的部分套上了件绣了金线的纱布。她总觉得象头神的一双眼睛直向她射着股青色的光,感觉怪异极了。
就在她盯得入神时,神像上套着的绣金纱布居然不知何故起了火烧起来。这火起的太过突然,神祠里的人还来不及扑灭,整套神服已经是烧成了灰,把白色的神像薰成了一片乌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犯了大象吧?穆汝根说这是不祥的象征,匆匆忙忙地把她给带走去。
过了神祠不远,就到了她今晚将寄宿的‘格子’了。
门,是一片腐朽不堪的霉板。四面漆成深蓝色的水泥墙,用穿了洞的铁皮屋顶遮盖着。浴室,落在大约三十步以外窄巷弄的尾段。而生水,要沿着来时路经过的那间神祠去提取。听穆汝根说,那神祠外的汲水管还是几个月前才安装的。
那在之前呢?她问穆汝根。
就走大概一哩远的路去提水回来,不然就自己做个简单的汲水管,抽地下的水来用。穆汝根搔搔一头卷发回答。穆汝根就住在隔一条巷子拐弯处。
她谨慎地从隐藏在内衫的夹带里,掏出了之前商量好的价钱--一百五十个印度卢比,交在穆汝根的手中。穆汝根不断地念着同一句话南德里,南德里,一面转身一面还不停地对她称谢。
刚巧隔壁就是间简陋,可却也十二分喧闹的小食店了。屋顶下遮盖不完的隙缝间,一直传来阵阵的咖喱和马铃薯味。她空着的肚子,也好像住了五十只青蛙一样,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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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隔壁小食店用过了Dhal,是用一种叫臭虫豆的扁豆焖烂后,跟着咖喱与做得跟枕头一样的煎饼和着一块吃的当地食物。她觉得怪开胃的,只是吃了后口好干,猛地灌了半瓶的矿泉水。其实屁股上那出国前打过种种预防针的地方,现在坐下了还刺痛着,可是她还是不太敢喝当地的食水,她真不想一来就和大肠杆菌打招呼。
一台声量开得不太大的电视机,就放在店家入门处一张木桌上。电视上正播着下午那场公象攻击人的灾难新闻报道,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看着那染成一片的红,她速速解决掉她的臭虫豆,赶紧躲回房里去。她实在不需要再重温一遍那经过,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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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她坐在没有床褥,只铺着一片藤织草席的床上。她刚花了一个小时写完了今天的旅游纪实,结果搞得自己腰酸背痛。房里没有个可以让她正常写字的桌子,甚至连墙上的灯都是閃閃爍爍,所以她刚才是弯着腰伏在她的行李箱上写完的。她把一整天遇到的怪事趣事都写了进去,好像今天她遇到了个用脚板子卖面粉的老头子、还有用头发挑水的姑娘。这些故事她喜欢讲,读者们也喜欢看。不过她当然没有写那些过于血腥的东西。明天,她还要到孟买市中心去一趟,把稿件寄回去。
收拾了一下笔具,她终于有点时间,做她来印度要做的另外一件事。她缓缓地从行李袋中,抽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硬纸盒。其实在来印度之前,她几乎每晚都会拿这纸盒出来,然后慢慢地翻看里头塞得满满的东西--他们的情书、他送她的小饰品、他们看过的电影票根、一些两人合拍的照片,当然还有一盒子曾经的快乐。可是,她现在却有股冲动想把这盒子给毁了。因为这些东西在他的小情妇斗胆来找她谈判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那次谈判后的一个星期内,他们俩就办妥了离婚手续,毕竟没有孩子,什么都好办点。心情是平复了不少,不过离婚和分手都一样,要完全解脱还是需要一些形式的。
她在来印度的路上,一直想起她妈妈时常告诉她的一句话,
曾经--是世界上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所以她决定了,到隔壁跟店家去借个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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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怎样都没有料到,穆汝根会死在她的门前。
穆汝根的脚被重物打得肿了起来,脸上的割痕深得裂了开来。时间一久,他颈项上一圈的勒痕渐渐地更明显了。他死不瞑目。
她用英文问围观的其中一个男人,他说穆汝根是被当地的‘mafia’(既是黑手党或是霸徒的意思)打死的,然后被弃在这里。
她下午时有听穆汝根说过,达拉维这一区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暴徒。因为贫民窟所有的民宅都是非法搭建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得到印度政府的水电供应,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地契之类的了。因此,就有类似水霸、电霸和地霸等的出现,威逼贫民窟里的市民,缴交像香港黑社会收的那种保护费。可是,不是用来保护人身安全的,说什么是可以保障水电和地皮不被政府鸠收用的。
这群印度的黑社会,并没有比他们在华人区的同门逊色多少。穆汝根的邻居就因为没有能力满足这些暴徒的苛求,结果家里的女儿被抓着当众轮奸了。穆汝根说,被他们盯上的,死的死,活着的也不会怎么好受。
她想起在神祠发生的怪事,不经觉得这一切是有关联的。
穆汝根的妻子和小舅默默地流着泪,也不敢哭出声音,和几个年轻男子合力把穆汝根给扛走了。虽然她和穆汝根还来不及建立什么友谊,可是毕竟下午时他还好端端地活着,一想到他家上下三代一共十六个成员都靠他挣钱在养活时,她的心还是微微地沉了一下。
她看了一看手中的那个纸盒子。
看来今天,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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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的一天,是在狗吠、鸡啼、人声和水流中开始的。
一早起身,她重新背起她的行囊,带着赞助商赠送的相机,依着记录簿上的地址,往一个叫库拉(Bandra-Kurla Complex)的地方去会见当地一家报馆的常驻记者,也要顺道去寄她的稿件。
‘Bandra’这字,和马来文‘Bandar’有着同样的意思,既是城市。要到库拉这城市去,她得行经更多的贫民窟。其实她也没有打算直接到库拉去,反倒是心甘情愿花多点时间,慢慢品味达拉维这处处是故事的地方。况且,今天也是当地人庆祝象头神(Ganesh)的大日子,她不会放弃这大开眼界的机会的。
如果弥勒佛是华人道教里最受欢迎的,那么象头神就可以说是印度打工族的心头爱了。每年的这一天,达拉维的街头必定弥漫着和新年时一样,喜庆欢腾的节庆气氛。在印度人的心中,象头神是带来好运和幸运的神。
还有谁比达拉维贫民窟的人更需要它们呢?
一早就挤在达拉维大街上的人们,透露了今天注定的交通瘫痪。暂时不去多想生活中满箩筐烦恼的印度人民,快乐地露出他们和皮肤强烈对比下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她看着他们看得自己也乐坏了,陪着其他的外国游客一起笑开来。这样的画面,实在值得她用相机给捕捉下来。
如果他们天天都这样,是不是就会国富民强了呢?她也不知道。
此时,从摄影镜头望出去,不远处有个男子手握着个铁瓶,正朝她的方向疾步直冲过来。
糟糕!该不会真的一时粗心冒犯了象头神吧?
她的心,跳得乱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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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眨眼之间,那个男子早已经奔到她的身后,手里的铁瓶也对准了她的头。她脑袋在这一刻,顿时暂停操作。
噗滋!
是红漆粉。
她还愣在原地,吓得动不了身。
然后,传来的是围观者的一片欢呼与叫嚷声,人潮开始乱了秩序。一场每年一次的红漆粉大战,竟由她做了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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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莱巫电影里那精彩的扑粉场面,就在她的面前化成了黄一片,红一片。刚才把她吓着的那个印度青年满脸歉意地向着她敬了个礼,当做对她陪个不是。一时间她也忘了一年来太多的不如意,在漫天彩粉的达拉维街道上,和身边所有的人成了同一色。
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那个印度青年嚷着问她。
什么?!
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好啊!
那么请你跟我来!
看着青年化开来的亲切笑容,她放下了她的戒心,把她接下来几小时的未知,交给了这个陌生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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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罗哈。
印度青年把她带离人群后,转过头来自我介绍。罗哈也没有过问她的名字,倒是很热心地接过她的背包,然后示意要她跟着一起走,一面向她介绍着这贫民窟的一切。
罗哈的长相,和一般的印度男子不太一样。她猜想他有北方印度人的血统,皮肤比较白皙,轮廓也比较偏向西方人,感觉是很清秀,很讨人喜欢的。
罗哈指着一旁堆满四方铁油桶的仓库,一边解释说达拉维是废物再循环的天堂。从塑料到铁器,甚至是破了的瓷器,没有什么在达拉维人眼里是不能再使用的。罗哈还说他的爸爸,就是靠再循环这门行业白手起家,挣得今天的成就。
你爸爸他是mafia吗?
罗哈听了,猛摇着头笑开来。他说他的奶奶和姑姑等都还住在达拉维贫民窟里,而他的一个叔叔也是被那些恶霸给打死的。他爸爸恨他们都来不及了。
沿途,他们还经过了漆厂、制衣厂和瓷器厂等,就在没有多余空间的贫民窟内。罗哈说,这些都是血汗厂,也是世界滥用童工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罗哈带她爬上一条粗大的输送管,几个年轻伙子也在上面走着。我家就快到了。罗哈指着前方,孟买市区的方向。毕竟罗哈的衣着齐整,而且他不和其他贫民窟的男子一样包着沙龙,他是穿西裤的。
这条输送管跨过了分解贫民窟与孟买市区的水道,一边是顶着烈日晒着染成鲜红色牛皮的印度劳工,而另一边,就是车水马龙的库拉市区了。只不过是越过了一个天桥,两边的市容竟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了。带着她走下最后一节梯阶,罗哈说住在孟买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极度贫穷的人,另一种则是极度富有的人,是没有灰色地带的。
你呢?她玩笑地问罗哈。
反倒是罗哈羞涩的回答说,他是第二种人,可是他从来也绝对不会嫌弃贫困的人,也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不呆在库拉,反而溜到拉达维去庆节了。
所以,你的爸爸现在是做什么的?她好奇地问了罗哈。
我爸爸,他是印度的总理。
什么?再说一次?
我爸爸他是印度国民大会党的领袖,也是现今印度的总理。
她觉得,她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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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是全世界最大的民主主义国。在它漫长的民主历史中,大部分的时候,印度政府都是由印度国民大会党在主导着。1919至1922年间倡导“不合作运动”的圣雄甘地,也曾经是印度国民大会党的领袖之一。
听着罗哈侃侃而谈叙述着印度的政治历史,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她在拉达维碰见的年轻男子,居然会是印度现任总理马克汉之子。第一个闪过她念头的,是她居然要这一身邋遢装扮,到印度总理的官邸去拜访。背后,还是红漆粉一大片。她也觉得她现在鼻头上的粉刺,可以当子弹射死人了。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可以吗?她拉了拉罗哈的衣袖子。
哈哈!我爸妈全都不跟我住一起,你放心吧。
听到这样,她还真的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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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哈的家在天上,他自己这样介绍的。
他的寓所虽然就离达拉维大街不远,可是印度人民贫富的悬殊由此是显而易见的。一条锡安大道(Sion Bandra Link Road)把孟买的市民分成了两派,右翼是一个家庭十几个成员得挤在两百平方尺,同个屋檐下求存的贫民窟;左翼却是象罗哈一样,单身一人住在公寓最顶楼,同样也是最奢侈的阁楼。天台象个广角镜,孟买市景几乎一览无遗。可是她想罗哈应该不会时常坐在天台上,外面的空气素质实在是很抱歉。况且落地的玻璃窗也把天台隔离了,想出去探探废气也没辙。
客厅的墙上,框着一幅罗哈的全家福相。在正中央的,正是罗哈的父亲马哈拉兹莫,一位民主革新派的政治家。
她应了罗哈的邀请,今晚就寄宿在他家。罗哈为了不让她有顾忌或是尴尬,还请了一个女生来给她作伴,是罗哈的表妹希拉达。希拉达今年才十九,她不穿传统的纱利,反倒是简单的白色汗衫配牛仔裤和她的青春年华相符,漂亮极了。
希拉达趁罗哈到厨房去时,把她拉到一旁,细声细气地问她今年几岁了。她说二十八。
好啊!表哥他二十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然后自己笑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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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之后去了市区中心的一间西餐厅用餐,而餐厅,便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之一,印度企业泰斗拉沙密米达(Lakhsmi Mittal)所拥有的。
印度从英国殖民手中独立到今年刚好六十年了。这几年来,印度持续以双位数的经济成长来向世界证明,亚洲不是只有中国罢了。过去的七月,我们的股市还冲破了15,000点,也就是五年前的整整五倍。
听着罗哈叙述着他对祖国的热爱,她对罗哈是愈加欣赏了,热血青年特别容易吸引她。反倒是希拉达,拼命的在扯桌布角、踮脚跟,不耐烦了嘛。看得她在心里闷着噗哧笑。
本来罗哈还要带她去参观博物馆之类的,偏偏这类地方她是不喜爱看的,她比较喜欢朴实的人事,所以就和罗哈他们分开,自己先去走,晚上再会合。她还托希拉达把她的稿件寄了,希拉达问她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她说是通知书。
什么事啊?希拉达问。
我要通知他可以把钱寄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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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二月到五月是印度的旱季,十二月开始北风吹来,把降雨量急剧减少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走在孟买的街上实在不是很舒服的。她想她再这样走下去,等她回到罗哈的寓所时她已经是咸鱼干一片了。
路边个老头捧着一托的冰淇淋卖,她想也好解暑。虽然牛奶味是比朱古力重多了,可是冰冰滑滑挺可口。身后正是个九八年印度和巴基斯坦成功试射核子弹的纪念石碑,立在一个交通圈的正中央。一对年轻情侣正拿着有摄像功能的手机在石碑前自拍,流汗流得衣服都湿透了还在拍。
这样的画面,让她没有办法不想起从前。
怎么又想起曾经了呢?
忽然,她觉得颈项以下的身体开始麻痹。眼前的一切,像红漆粉一样慢慢散开。然后,她知道自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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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灯火,在一闪一闪着。铁皮的屋顶。
怎么又回到了贫民窟?
她好想睁开眼但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都好痛,应该是受伤了。隐约只听到有把声音在说着话,不是罗哈。
背脊被冷汗湿了一片。
好想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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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传来的咖喱香薰醒的。
醒来时,精神好多了。透过铁皮屋顶破的洞,可以瞥见黄澄澄的月亮。她这一昏厥,已过了个半天。她把手和脚举起来看看,关节的地方都刮破皮了。
她坐起来,摸摸内夹带。还好什么都在。
眼前出现一个人,那把声音的主人--是在‘六十尺’住时隔壁小食店的店家老板。
中暑了嘛!店家顶着肚腩,厚实的声音说到。
幸好我今天出镇去进货,不然你现在被拖去哪里办了剁了奸了杀了都不知道勒。
在小食店吃了一餐后,老板放下店铺亲自带着她出到大街去。
明年你再来的话,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呢。老板感慨地对她说。
我们的政府已经把达拉维分成五分,卖给了外地的印度发展商,要建高楼啊。昨天我才接到信,三个月内就要搬出来了。你看看这些老人男人女人年轻人和小孩,有谁要搬出来呢?这里的确是穷了点,可这里是我们的天堂啊。
走在夜晚达拉维贫民窟的巷子里,红黄蓝青色的霓虹灯泡挂在头上,已经是他们最满足的点缀了。几个年轻伙子在有限的角落夹了两个桌子,用各式各样的汽水罐盖子在斗棋,还有小孩玩着追影子的游子,昏黄的照明灯把影子画在脚下,画得好长好长。
老板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媳妇去年就在这里给接生的,羊胎水破早了。
那角落,堆满着垃圾和食物的残渣,污水从生锈的铁器边缘不停滴着,老鼠还在吱吱叫个不停。他的媳妇在这种环境下生孩子,她没法想象。
结果她两母子还是都死了,细菌感染啊!呐,就埋在那里。说着,就指向民宅后方的空地。
一个他们生,与死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终于穿出了达拉维大街,这两天来过这里几次,她想她认得路了。
一再地谢过了热心的店家老板,还纠缠了好久给了老板一些钱,她毕竟想帮帮他。结果反过来老板又谢了她好久,才转身离开。心里真有点舍不得这老板。
她拿出了PDA,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罗哈和希拉达的。糟糕,害人担心了。赶紧播了希拉达的手机电话。
天啊!你终于打来了!罗哈,她打来了!
希拉达夸张地叫着,每句话还要再重复一遍,要说给身旁的罗哈听的。
什么?!中暑晕倒了?她中暑晕倒了!
在达拉维大街?她在达拉维大街。
你不要吵!给我慢慢地问她!
你在哪个位置?她在教堂前面!
表哥他叫你等着,他现在飞去接你了!
喂,不要挂电话!免得你又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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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她和罗哈居然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说。她内心其实是内疚得紧的,可是罗哈好像一副凶巴巴的脸,她不敢吭一声。
终于是安全回到罗哈的寓所,有种回到家好安全的感觉。
你的肾还在吗?
希拉达好像第一次看到中国熊猫一样,不停地翻转着她上上下下在给她检查着,好像怕她被虫咬坏了,还是肝肺被人偷掉了。知道她没事后,抱得她紧紧的。
你知不知道,表哥他刚才哭了?希拉达把她拉进房里,锁着门对她说。
我告诉你,我十九年的岁月里,罗哈他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孩的,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眼前这十九岁的女孩,怎么讲话讲得这般老成极了。不过,她心里倒是真的很内疚的,搞得罗哈这么着急。
走到客厅,看见罗哈呆坐在沙发上,嘴闭得紧紧的。她知道,男生这样时,只有两种原因。她轻轻地走过去,微笑地看着罗哈。
我们有可能吗?罗哈劈头就问了她这句,她脸上完全没有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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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天就回马来西亚了。她说。
罗哈听了,低下头,沉思着。
她把手,稳稳地放在罗哈紧握着的拳头上。
我们去喝酒吧。罗哈站了起来,露出个没事的神情,对她笑了。
走吧,大男孩!她应到。
希拉达倒是愣在了原地,完全分析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达拉维德人与事,实在是太美了。看着罗哈在系鞋带,她在想着今晚要怎么来写这个特别的男生,还有这热情的都市。





生物系/ 学士/ 高志翔

3 条评论:

匿名 说...

很专业的地理介绍
却是让人如此心疼的故事
读过后,心。。很空。。

匿名 说...

心疼?他们两个的结果没有很悲情啊。呵呵...

匿名 说...

不是结局,是过程。。
让人读了很难过
不懂。。
可能描述的手法淡淡的,仿佛不以为然,可是读起来让人觉得很心酸
呵呵。。